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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現世·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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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來時,我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空間。

沒有溫度的燈火照亮了幽深混沌的黑暗,這好像是一座顛倒的城池。

觸目所及的建築,墻壁、障子門、走廊、樓梯,就像被拆開後重新組裝在一起的模型,不受重力束縛也沒有任何規律可循,如同人的潛意識營造出的混亂夢境。

但茶綠色榻榻米的質感是真實的,擡起眼簾時,錯綜覆雜的長廊和敞著天井的和室占據了視野的盡頭。我仿佛在仰望上方,但又恍如在俯視某種未完成的建築圖。不要說是東西南北了,連空間的上下都無從判斷。

由六疊榻榻米拼貼而成的平臺,四周是無盡的深淵,我發現自己倒在距離那深淵幾步之遙的地方,身上沒有任何傷口,行動也沒有受到直接的束縛,除了站起來時有點頭暈以外,全身上下也沒有任何不適之處。

……太奇怪了。

我撐住有些眩暈的腦袋。

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?

我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,記憶的最後一刻停留在墜落的瞬間,之後便是無盡的黑暗。

“怎麽了?”

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膀。

和鬼舞辻無慘接觸的那一瞬間,雪亮的記憶像鋒利的刀,又好像燒得通紅的烙鐵,刺啦一聲,穿過了那片厚重的黑暗。

鬼舞辻無慘依舊穿著我在車站遇見他時的西裝,黑色的長外套披在肩頭,西裝口袋裏露出銀色懷表的細鏈,俊雅矜貴的裝扮就算出現在鹿鳴館的宴會上也毫不突兀,光看外表誰也猜不出他是已經活了上千年的鬼。

我從他懷裏退開。

“……這是哪裏?”

“無限城。”

鬼舞辻無慘居然回答了我無聊的問題。

我怔了一下。

是個正常人這種時候都應該表達出適量的恐懼,但我發現自己的內心毫無波動。

貓一般細長的瞳孔微瞇,無慘露出有些危險的表情:“想逃跑?”

“不,”我冷靜地說,“我不認為自己有那個能力。”

我沒有殺死鬼舞辻無慘的辦法,他倒是能輕易擰斷我的脖子。

至於他為什麽沒有立刻那麽做,可能是因為我還握有他感興趣的東西。

錚——

琵琶之音響起,眼前的場景變了。

我發現自己站在之前俯視的長廊上,廊檐下點著六角青銅燈,再不遠處就是顛倒的房間和錯置的樓梯。

“關於青色的彼岸花,你都知道什麽?”

原來他想要的是這個。

一千年前看過那位醫師留下的手賬的人,在這世上除了鬼舞辻無慘本人,就只剩下我了。

我閉了閉眼,實話實說:“我不清楚。”

下頜一痛,臉頰被人掐起,我擡起眼簾,和我的前未婚夫對上視線。

“不要試圖糊弄我。”優雅輕慢的語調,如果那張蒼白英俊的臉上沒有浮起可怖的青筋的話,他看起來倒是格外冷靜,“我知道你讀過那本手賬。”

我彎起嘴角:“……是啊,當初這不是為了給你治病嗎,能讀的東西我都讀了。”

鬼舞辻無慘不喜歡別人提起那段過去。

對於他而言,那段時光是恥辱。

他嗤笑一聲:“想打感情牌?”

“不。”我想搖頭,“是對我自己的嘲諷。”

如果我當初沒有發了瘋一般地想要救他,拼命想要延長我的未婚夫的壽命,說不定他也就不會活下來了。

黯淡昏黃的燈火勾勒出這座永夜之城的輪廓。

我握住可以輕易折斷我頸椎的蒼白手腕:“你曾經很討厭我,對不對?”

他的瞳孔縮了縮。

“那只貓,”我耳邊仿佛響起了鈴鐺的輕響,“我送給你的那只貓,是你溺死的。”

被愛慕之心蒙蔽時無法看清的事物,清醒過來後憑直覺就能推斷出正確答案。

那答案是如此昭然若揭,我甚至不需要多加思索,就能猜出他當時這麽做的緣由。

“你討厭那只貓,就像你討厭我一樣。”

健康、活潑、不會生病。

“那只貓礙了你的眼,所以你就把它溺死了。”

我能想象出那個少年蒼白的臉龐,以及嘴角含笑的扭曲快意。

“奪取性命這件事,很愉快吧。”

那種至高無上的權利,很讓人上癮吧。

我的未婚夫沒有心。

他天生冷血,是一個潛在的殺人犯、劊子手。但我曾經沒有看清這個事實,就算隱約感覺到了,也自欺欺人地選擇了閉上眼睛。

“閉嘴。”鬼舞辻無慘的聲音很輕。

“就算我知道青色的彼岸花是什麽,我也不會告訴你的。”我仰頭看著遙遠的天井,“你和我都已經活了一千年了。”

已經一千年了。

“得到青色的彼岸花之後你要做什麽?以完美的姿態永永遠遠地活下嗎?”我忽然覺得很累。

我覺得累極了,甚至巴不得他直接擰斷我的脖子,好送我快快活活地下地獄去。

“停手吧,無慘。”

在明白這一切何等空虛之前。

“你和我都不應該活著。”

錚——

琴弦崩斷,場景驟變。

我以為鬼舞辻無慘會在那一個瞬間殺了我,他看起來確實很想殺我,暴凸的青筋從脖子一直爬到臉上,細長的瞳孔幾乎要裂開。

那張蒼白英俊的臉看起來可怕極了。他幾乎是用盡全力控制著自己才沒有撕下我的腦袋,掐著我下頜的手也沒有捏碎我脆弱的骨頭。

“你想要我殺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的前未婚夫忽然變聰明了,這讓我很不習慣。

鬼舞辻無慘笑了一聲,他看似溫柔地摸著我的臉頰,輕聲細語地對我說:

“你以為我會這麽輕易就上當嗎,朝日子?”

他凝視著我的臉,鬼的體溫比人類的低很多,冰冷的手指慢慢摩挲著我的臉頰,蹭過我的耳垂,最後來到我的頸側。

那是頸動脈的位置,溫熱的血液在皮膚下湧動。

“我不會讓你得逞。”他說,“你不會再次借著死亡逃走。”

剎那間,我明白了他想做什麽,瞬間死死扯住他的手,但他只是用青色的指甲那麽一劃,薄弱的皮膚像果實一樣裂開,他將自己的血液註入了我的身體。

劇烈的疼痛在我體內炸裂開來,我甚至以為有人在那一瞬間劈開了我的腦袋,但我的意識卻還和身體相連,徒勞地做著垂死的掙紮。

連思維都要泯滅的劇痛之中,我好像抓住了哪個人,但好像又有哪個人抓住了我。

不要說是站立,我甚至無法發出聲音,痛得幾乎要嘔出自己的五臟六腑,將自己的靈魂也一起嘔出來,因為這劇烈的疼痛正是要達成這個目的。

它在撕毀我的細胞,重組我的身體,將我的內在攪成肉糜和血沫,似乎要將我作為人類的整張皮都血淋淋地扒下來。

好疼,好疼啊。

我想撕開自己的喉嚨,或者將自己的腦袋割下來,但有人抓住了我的手,將我按在冰冷堅硬的懷抱裏。

“別動。”那個聲音說,“馬上就結束了。”

緊緊抱著我的人,在我的耳邊低聲喚道:“朝日子。”

朝日子。

好像那是屬於他的東西。好像他正在奪回自己的所有物。

但那似乎是我的名字。

「朝日子。」

柔婉的女聲噙著笑意,模糊不清的記憶躍入腦中,有人將我抱在懷裏,柔軟的衣袖帶著淺淡的熏香,是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。

我看見了落著櫻花的庭院,很小的時候,我就學會了爬上那棵櫻花樹的枝頭,努力眺望圍墻外的景色。

「朝日子。」

走廊上的身影朝我張開手,我跌跌撞撞跑過去,一頭栽進對方懷裏。

那個人彎下身,親昵地貼著我的臉頰。烏黑的長發如瀑垂落,她的體溫很低,臉色帶著病人才有的蒼白,但聲音依然溫和柔軟,染著這個季節所有明媚的色彩。

「我的朝日子。」

……

血緣什麽的,其實根本就沒關系。

就算不是真正的家人。就算一開始只是替代品。

我很早就知道了,管不住嘴的下人是怎麽在背後偷偷議論我的出身。

但是沒關系。

就算沒有血緣,就算只是撿來的孩子,就算有時會感到寂寞,會想要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人。

「朝日子,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給你取這個名字嗎?」

一千年前,我曾有發自內心感到幸福的時刻。

盡管短暫,盡管再也無法追尋。

「……未婚夫是什麽?」

「所謂的未婚夫啊,是當我不在了以後,會和朝日子成為家人的人。」

烈火焚燒般的劇痛忽然就淡了,仿佛忽然化入水中,不可思議地失去了效果。

——我是人類。

不論活著還是死去,我永遠都是人類。

逐漸清晰起來的視野中映出無限城的輪廓。

數寄屋造的和室只有三面墻壁,第四面墻壁之外是空無一物的黑暗,和對面的建築隔著無法跨越的深淵。

我捂著喉嚨咳嗽起來,大口大口灌入肺部的氧氣讓我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活過來了,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新生。

鬼舞辻無慘緊緊盯著我,蛇一般的瞳孔映出我冷汗涔涔的臉。

沒有在我身上看到他想要的變化,他僵硬許久,那雙殷紅的眼瞳中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,緊接著就化為了暴怒的戾氣。

他是真的想掐死我算了。

但是不管再嘗試幾次,不管他再給我多少血液。

我平覆著急促的呼吸,極其冷靜地告訴他:

“我是不會變成鬼的,無慘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奇跡般的加更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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